蟬聲初起時,我正捧著《浮生六記》蜷在藤椅里。竹席沁著昨夜井水的涼意,白瓷盤里新切的西瓜淌出紅瓤,書頁翻動間,沈復與蕓娘的閑情雅趣竟與院中小景重迭成畫。兩百多年前蘇州城乾隆年間的風,裹帶著那場一眼萬年的相見,就這么在暑氣里逐漸鋪展。
指尖撫過“夏月荷花初開時,晚含而曉放,蕓用小紗囊撮茶葉極少,置花心,明早取出,烹天泉水泡之,香韻尤絕”的字句,心頭不免生出幾分惘然——這般文靜,終究是沒契機親試了。瞎想蕓娘踮腳采蓮的身影掠過荷塘,裙角輕掃荷葉的露水,這個早年喪父、靠女紅養家的女子,從未被繁難消散半分靈氣。未必翻到《琵琶行》,她便對照冊本一字字認讀自學,竟寫出“秋侵東談主影瘦,霜染菊花肥”的詩句,讓布帛菽粟的平庸日子,硬生助長出了詩意的翅膀。
讀到蕓娘女扮男裝同游廟會的段落,忍不住笑出聲來,驚飛了葡萄藤上打盹的麻雀。“蕓卸妝冠髻,改辮為辮,添掃蛾眉……翩然乃一書生”,沈復為圓渾家看嘉會的心愿,想出這突破禮教的巧想,字里行間盡是少年般的怡悅。這份水靈與沈復筆下“夏蚊成雷,私擬作群鶴舞空”的童趣交匯,竟讓盛暑午青年出幾分超然的陰涼。這對璧東談主早已把“布衣飯菜,可樂畢生”的誓詞,細細織進了布帛菽粟的日常肌理。
翻至蕭爽樓的窗欞被蕓娘以素紙糊亮,夏令窗洞用舊竹簾搭成文靜障蔽的段落,忽然懂得林語堂為何贊許她為“中國體裁史上最可人的女東談主”。她會在田園賞花時,雇個餛飩攤現作念暖食,用砂罐懸灶煮茶,讓柳蔭下的約聚盡是燃燒柔和;即便身處困窘,也總能以巧想抵擋生涯的蕪俚,讓每個尋常晨昏齊透著渴望。
合上書頁時,流螢正從紗窗疏漏飛入,綠瑩瑩的光點在書頁間盤旋。那些藏在高情逸興里的茶韻荷香,那些滲入落魄碰到的心有靈犀一絲通,如同冰鎮在井水缸里的酸梅湯,讓周身燥炎暑氣齊化作心頭清甜。兩百年光陰流轉,蕓娘那份于困窘中尋趣、于膚淺中造景的熱忱,已經在書頁間水靈如初。大約愛情終有分辨,但他們共度的晨昏、共品的茶香、共赴的脅制,早已在夏令的時光里造成不滅——就像此刻窗外的蟬鳴與案頭的茶香,讓每個捧書東談主齊深深懂得:經心感受愛的神氣,肅肅研究生涯的點滴九游體育娛樂網,就是生命最珍稀的注腳。
